【汉八】Last Snow

--------------------------------------

这是个不太寻常的冬天。

天寒地冻，万物都陷入昏暗和沉睡的时节，某些植物在人们的生活中悄悄迎来了新生的活力，借助着人类的躯体作为宿主汲取养分，迅速在人类的生活中繁衍和蔓延开来。

——花附症。

某种神秘的病原体带来的奇异流行病与人类的情感相关联，被感染的患病者多是单恋中的人们，心脏里会随着苦恋的加深而生根发芽，长在身体里的植物会通过经络慢慢向肌肤表层攀爬，直至把人身体的养分吸收殆尽，把人类变成冬虫夏草般半动物半植物的异形生物，危及生命。通过药物和手术的治愈率是百分百，但是治愈后单恋的情感会消失。

如果是早期发现通过药物治疗，只会让情感消失，如果发展到晚期需要手术来完全将植物切除，患者便会失去“喜欢”的能力。

成为无法感受到爱的异类。

今年的初雪来得格外的早。

徐明浩从宿舍楼里出来的时候，先是看到地上积了星星点点的白，明晃晃的在视线范围内，立刻反应过来抬起头，就看到了悠悠落下的雪花，看样子是小雪，积不起来，一会儿就该化光了。

有些惊喜地掏出手机想拍下来，无奈阴沉的天空无法提供能够拍出漂亮景色的光线，怎么拍都跟亲眼所见相去甚远，他只好退出相机，转而给一个人发了条语音。

“净汉哥，下雪了，快出去看。”

语气之郑重，承载着半分喜悦，把初雪的温柔浪漫也给藏进了语音里。

——初雪要和喜欢的人一起看。

不知道哪里看来的这句话，突然浮现在徐明浩的脑海里。他抿了抿唇，下一秒还是噗嗤地笑出了声，然后又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周围，把棒球帽的帽檐压得更低了些，才迈步往教学楼走去。

“目前的状况来看不算严重，按疗程服用药物可以治愈。”戴金丝边眼镜的医生头也不抬，手里不停地翻看尹净汉的CT图像，一边在他的病历本上记录症状。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尹净汉不知道该作何表情，沉默了一阵，慎重地发问道：“我听说，这类症状的药物会有特殊的副作用……”

医生写病历的手一顿，缓缓抬起头来，略带犀利的眼神从金丝边眼镜后面扫向尹净汉，他盖起钢笔的笔帽，双手抱在胸前，向后靠在椅背上。

“你现在的阶段所需要服用的药物，副作用还不算强，只是会让人更容易陷入昏睡，每天约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需要进入睡眠，建议让家人做好观察和护理。”

尹净汉把下唇咬得发白，又松开：“抱歉医生，我目前独居。”

“那么建议你住院。如果情况乐观，一周左右就可以治愈。”

诊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医生歪头看着尹净汉再明显不过的苦恼神情，在伸手拿起水杯喝水的时候，盖住了嘴角的一点冷笑。

真是，可笑的病。

最终尹净汉决定过几天再来进行复诊，到时候再考虑要不要住院的问题。他起身离开诊室的时候，看都没看那本病历，抓起来就往包里扔，然后重重地拉上拉链。

诊断结果出来之后，他在医院走廊里就立刻用手机查了这个症状的相关信息，他的医生大概是为了哄骗患者服药以减少该疾病的潜在传播期，达到控制发病率的效果，所以隐瞒了药物的另一项副作用——服药治愈后，患病者的情感会和病症一同消失。

不少人知道这个副作用后拒绝服药，逃避现实般任由身体里的植物疯长，面临抉择的关头从心底生出的甜蜜又疼痛的不舍，又是以情感生根的植物上好的养料。单恋是这样一种神经兮兮的感情，痛苦着，同时又欲罢不能，无法割舍，别以为你是多么冷静和理智的人，就能够幸免，一旦陷进去了就是自救不能。这个奇怪的病好像是上天对陷入单恋苦难中的人们一次无情的嘲讽，你看看你们，明明有机会药到病除，是你们自己放弃了脱离苦海的机会。

尹净汉低头走在回家的路上，内心五味杂陈，利刃一样冰冷的风也浑然不觉，牙齿不断重复撕咬着冻得干裂的唇皮，直到一点刺痛和淡淡的咸腥味告诉他嘴角已经被撕破渗出了血。手机在口袋里响起一声提示音，他低头掏出来用冻僵的手指艰难地解锁屏幕。

“净汉哥，下雪了，快出去看。”

于是他仰头看才发现，原来下雪了，阴沉的空中落下细小的雪花，随着寒风源源不断迎面划过的细碎的白色让他忍不住眯着眼低头躲开。雪花落在他浅驼色的大衣上，袖子和肩部，都已经是亮晶晶的星星点点。他一边把衣服上的雪花抖掉了大半，一边想象着发来短信的人呼着热气把脸埋进厚厚的深色围巾里的样子，尖尖的耳朵露在外面，耳廓被冻得通红。想要在那人身旁，拥抱他纤薄的肩膀，揉乱他软软的碎发，想把他冻得冷硬的耳朵好好捂在掌心里直到温热变软，好像只有紧紧地把他拥在怀里，才会有熬过漫漫寒冬的希望和能量。

心里那点隐隐的瘙痒又开始蠢蠢欲动，他没办法把心脏掏出来好好挠一挠，只能叹气。

呼出的白雾在他眼前被风吹散，冷风把他的脸颊冻得失去知觉，却不能把他的心也冻得冰凉一些。

所以他的心脏在这个再寻常不过的冬日里，生出了芽。